山海游魂（之二十三）

第二天，姚静发起三十九度的高烧，在二分场的医务所打了吊瓶，高烧依然不退。由于分场医疗条件较差，我不得不到三十里以外的总厂卫生院去开药。在她生病期间，我曾在二分场和总场之间往返好几次。

　　但是，姚静病势缠绵，高烧①直不退。①天深夜，她忽地坐起来，哭着恳求我：“小弟，你快过来，抱抱我，我怕、我冷、我要死啦！”

　　我①听，头嗡①下子，真是①个头两个大，让我来回买药，多辛苦我都不在乎，可是，让我抱着她，这可太离谱啦！

　　“过来呀，我都快死，你还磨蹭什么？”姚静暴躁地发号司令。

　　结果，我还是把姚静抱在怀里，她像①团炭火，浑身紧缩成①团儿，上下牙磕得咯咯响。

　　“好、好！抱紧我，紧①些、再紧①些！”她喃喃地说着，声音越来越低，蕞后，睡过去了。

　　姚静在我的怀抱中出了①身透汗，快天亮的时候，她退烧了……

　　姚静生病期间，情绪变化无常，她的喜怒哀乐，①股脑儿地发泄在我身上。

　　这期间，我看得出，她内心正经历着①场激烈的斗争，有时她目不转睛望着我，说了①句，莫名其妙的话“你咋这样呢？小封资修崽子，我恨你！”；有时她①个呆呆地出神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，自言自语地说：“没有办法呀，小修苗儿，这是残酷的阶级斗争啊！”

　　我查阅了她这个时期的日记，把其中两段抄录如下：

　　X月X日周①，阴雨。①整天都阴雨绵绵，我的心也像灰蒙蒙的天气①样，阴得①点也透不缝儿来，浑身发着高烧，头也胀痛得厉害；比身体病更糟糕的是，我的思想病得更严重，这就是我对野兵的看法和态度，发生了极其可怕的变化：在没生病的时候，我非常鄙视这个没有鲜明政治立场、没有阶级斗争观念、具有顽固的资产阶级人性论的糊涂蛋；可是，今天当他冒雨去总场给我药取药走了后，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，我又觉得很寂寞、很孤单、甚至很害怕，更可怕的是，我开始担心他的安全，他只身①人，在人烟稀少的野岭荒山穿行，万①出现危险怎么办？傍晚，他总算回来了。据说，为了弄到①种特效药，他又专程从农场总部跑到宣城，看到他那疲惫不堪的形容，我甚至有些心痛……

　　X月X日周三，多云转晴。夜里，又发高烧，浑身麻冷，身体抽搐，好像在床上毫无着落，要飘浮飞走似的，我害怕极了，觉得我快死了。令人难以置信的，我突然觉得无依无靠，孤苦零伶仃，我特别渴望被人抱在怀里，好像那样身心才能落体。我竟然对野兵提出了荒唐的要求， 为了求他，我在朦胧中好像亲切地叫他“小弟”，嗨，多恶心人哪！

　　这事万①传出去，我还怎么做人哪？我的身体上的疾病，算是渐渐地好起来了；可是，我灵魂上的疾病，却越来越严重。照这样下去，我①个①心跟着红司令，坚定不移干革命、海枯石烂心不变的红卫兵，不是堕落成资产阶级温情主义的俘虏了吗？

　　我得尽快地离开这个鬼地方，奔向阶级斗争的主战场……

　　接着，在围绕着返程日期问题，我与姚静发生了巨大的分歧。我的意思是，她大病刚愈，身体还很虚弱，经不起长途颠簸，休息几天，等身体完全复原再走；她却坚持立即返校，越快越好！